前情回顾:
乞力马扎罗(一)•山麓森林
森林再见
雨像水龙头开闸,浇了一夜。日出前水龙头突然拧上了。树梢、房檐、木栏杆,到处都挂着大颗水滴,反射出一个个亮晶晶的世界。
背夫把我们上交的空瓶子灌满水再还回来,一人2升,温的,只见不明来路的悬浮物在黄褐色海洋里肆无忌惮地飘荡。难不成是昨天Paul说的过滤水?来不及管三七二十一,揣进背包。
走出1号营地,钻入密林——不如说是钻出密林。热带丛林在2800米左右戛然而止,只剩下少数矮树,树挂由于缺水而发白,乱蓬蓬地缠满树枝,好像要抓住最后的机会攀附空中领地。
行走笔记:乞力马扎罗(二)高山花海
【与海拔做最后抗争的森林,树上的苔藓和地衣由于缺水而发白。】
天空敞亮起来,加上昨天大雨批量处理了云雾,远方雪山终于清晰地出现在瓦蓝的天幕上。从这个高度和这个角度还见不到乞力马扎罗的最高峰(还记得么,前面提到过的后来居上的老幺Kibo峰),视线之内是第二高峰Mawenzi,尖尖的,很多地方连雪也挂不住,显得很陡峭。向导Paul说这还是一座未登峰,不是没有人尝试过,只不过无功而返,山上大石头时常往下掉,太危险,因此乞力马扎罗国家公园规定,除非获得特殊许可,只许绕行不许登山。
行走笔记:乞力马扎罗(二)高山花海
【终于,森林让位于灌丛和草甸,顿觉豁然开朗。】
不多会儿,矮树也消失了,茁壮的羊茅属(Festuca)草本植物好不容易从树木的阴影中解放,贪婪地吞噬地表的空间。好在这种景象只是暂时的。不知不觉之间,我们已彻底走出热带丛林,步入灌丛和花海。
奇丽花海
温馨警告:从这里开始,将有大量尚无中文名称的物种学名出没, 对此有爱者请享受,无爱者请绕行——编者。
玄参科的Hebenstretia dentata长得特别可爱,不仅由于它们白得透明的花瓣上一抹桔色,更可看的地方在于,玄参科一般是二唇形,比如同为这一科的金鱼草,但是这种小花只有上唇没有下唇,雄蕊可怜兮兮地悬在外边(见特写)。
行走笔记:乞力马扎罗(二)高山花海
【Hebenstretia dentata,玄参科,此属的中文名也暂无。】
肯亚蓟(Carduus keniensis)开花,茎杆上端像顶着几颗蓝刺球,它属于菊科。上学的时候,植物老师感叹说菊科植物最厉害,它们是演化史中很年轻的一个科,其成员形态变化多端,适应各种不同的生境。后来去到很多地方,果真看到菊科植物的身影无处不在。大自然不平等,并不是所有科都演化出了适应高山气候的物种,据统计,分布于高海拔地区的高等植物有几千种,分属于100个科,其中菊科是当之无愧的大户。
蓟' alt='肯亚蓟' data-original='http://pic1.huashichang.com/2013/1014/16/525baf99d3abe.png' />行走笔记:乞力马扎罗(二)高山花海
【Carduus keniensis,菊科飞廉属,肯尼亚飞廉,台湾译肯亚蓟,英文俗名 Mountain Thistle。】
瞅,这又是一种菊科小黄花——乞力马扎罗特有的一种梳黄菊(Euryops dacrydioides),灿烂地开了一路。菊科植物再怎么变,从那头状的花序总能认出它来,Paul自豪地告诉我说,这是坦桑尼亚的原产种。
行走笔记:乞力马扎罗(二)高山花海
【Euryops dacrydioides,菊科梳黄菊属。】
有时另一种菊科植物同梳黄菊长在一起,白白的躯干,花朵更白,二者身高胖瘦差不多,让人错觉真是相互依赖的姐妹花。Paul帮我把两者摘开,并告诉我一个我令人难忘的美丽名字——Everlasting flower,永久花(Helichrysum newii)。这种蜡菊属的植物顽强无比,得名就是因为花开久久不败,据说有人曾经在海拔5600多米看到过这种花。须待我们抵达时再考证!
行走笔记:乞力马扎罗(二)高山花海
【Helichrysum newii,菊科蜡菊属。】
在这遍地小花的山坡上,一丛灌木上大大的白花特别显眼,是山龙眼科的海神花(Protea kilimandscharica,从种加词kiliman……看,又是本地种)。这一物种专门生长在海拔3000-3800米,凭着自己明亮的颜色和显著的体积,靠太阳鸟传播花粉。花如其名,它们开得傲气,具有一种独特的女王范儿;开败的那些不会萎缩,而是直挺挺地变作焦黑色,像瞬间涅磐了一样——由于它的存在,我们就可以对花做一下尸体分析: 从涅磐花可知,留在花周围一圈的并不是花瓣,而是苞片,中间那些孔是长花的地方,有几个孔就有几朵小花。也就是说我们看来的一朵花,实际上是一个花序。所以在鲜花上,每一根高高挺起的白色须子都是一朵小花的雌蕊,雄蕊和花瓣则在下面蜷缩着。来来往往的非洲人看我趴在山上照花,都会高兴地说一句:“Wild Protea。”那语气像是把他们的宝贝介绍给我。看来是当地尽人皆知而且人人喜爱的名花。
行走笔记:乞力马扎罗(二)高山花海
【Protea kilimandscharica,山龙眼科海神花属,花后会留下黑色的总苞片。】
没有了高树的掩护,胆小的猴子和怕晒的蜗牛理当不多见。一不留神,突然发觉一只灰突突的满身疙瘩的小变色龙钻到草里去了。走的匆忙,只见背影,好似如临大敌,风度尽失。
从第二天开始,背夫和登山者就走同一条路,因此路上时常迎面碰到他们,或者被他们超过。背夫各个脚步稳健,黝黑的皮肤湿漉漉的。两个背夫超过我们,其中一人身材矮胖,穿件破T恤,背个大背囊,脖颈还托个大包裹,背被压得深深弯下去。奇怪的是,维持这么别扭的姿势已经不容易,他的手上竟还拎个笨重的收音机,看着有二十年那么老。在一段长长的上坡中,所有人都放慢了脚步,顾不上东张西望,更顾不上说话。突然,寂静的空中响起轻声的鼓点,非洲音乐快乐地咝咝啦啦地唱,正是从那古董收音机里传出来的,声音虽小,却让人心里由衷一笑,脚步也不由得同鼓点统一了节奏。
云上的世界
陡峭的山路终于暂告一段落,路边及时出现了午饭休息点,大家高高兴兴掏出午饭扔下书包,坐下才发觉,天气阴冷大风嗖嗖,在这个高度,温度比昨天至少低了10度。Paul吃喝完毕,起身捡地上的塑料袋,别管有土还是有水,抖抖都塞在自己的背包,捡完还过来要帮我们背个人垃圾。想起昨天出发前Paul兴奋地说,我特别喜欢进山。
看来午饭前的上坡显著地提升了海拔,加上午后气候自然变化,吃过饭,顺着山体自然转弯,便是一派新景象。我们已抵达云的高度。轻柔的云雾一丝丝从身边飘过,再抚过草的头顶,缠绕灌木的枝杈,路在朦胧中显得更加静谧和神秘。不远处山坡上云开始蓄积,一切似隐似现,那里是云的边缘。以前看到《红楼梦》中“太虚幻境”几个字,脑海里想象的情景千真万确就是这样。让人禁不住想,也许转个弯就能走出个警幻仙子来。
在这一段路上,植被继续变矮,偶尔有个猪屎豆(Crotolaria mauensis)都算高的,恰逢结子,黑黑的豆荚聚作一簇,不知那豆子是不是真像猪便便,旁边还点缀晚熟小花一两枚。
行走笔记:乞力马扎罗(二)高山花海
【Crotolaria mauensis,豆科猪屎豆属。】
清淡的灰绿色背景中,红黄颜色最显眼。这是百合科的火把莲(Kniphofia thomsonii)的花序,看着像百合科的芦荟吧?
行走笔记:乞力马扎罗(二)高山花海
【Kniphofia thomsonii,百合科火把莲属。】
高山上的巨人
突然力力从后边叫住我,我顺他手指的方向,只见几根“巨柱”直挺挺地立在草甸之上,足有一米多高,像守卫的士兵。如果你来乞力马扎罗山只能记得两种植物,这罕见的巨人半边莲(Lobelia deckenii)一定是其中之一。高山上丰富的阳光和水分让它们茁壮成长,可这里植物要是不懂得居安思危,对夜晚的寒冷掉以轻心,就别想继续享受明天的阳光了。最脆弱的部分是花朵。巨大半边莲有解决办法,它们的花蜷缩在苞片内侧,这些小苞片在夜间会折叠起来,再片片相扣,把花芽好好地盖紧,让它们不受低温的伤害;另外卷叶还能分泌粘液,液体比热大于空气,散热慢,也能保护花芽。 在面前的这片山坡上,从稚嫩、茁壮、干枯,到倒地死亡,士兵们见证着彼此的生生死死。
行走笔记:乞力马扎罗(二)高山花海
【Lobelia deckenii,桔梗科半边莲属。】
Paul叫我们不要在此驻留太久,说还有另一种类似的植物,才会让我们真正惊叹,接着他神秘兮兮地补充:“一定让你看到,只是现在高度未到。”
就在我几乎忘记了Paul的承诺时,他突然手指远方。那里耸立着我们前所未见的木本千里光(Dendrosenecio kilimanjari,看种加词又是本地种),它们有巨人的身材和气魄,四周云雾缭绕,像是阿凡达的魔幻世界。
行走笔记:乞力马扎罗(二)高山花海
【Dendrosenecio kilimanjari,菊科木本千里光属。】
木本千里光也是菊科的成员,能长到5米高。上面不断发新叶,下面的卷叶依次凋亡却多年不落,像一圈圈给茎添加衣服,保证中心的运输组织暖暖和和。它只生长在在3500-4000米左右,因此看到植物就知道自己的海拔。这让人想起一个有趣而又普适的问题,既然乞力马扎罗木本千里光在严酷的环境里活都没问题,为什么没有一路长到山下丛林里去呢?其实,植物分布高度越窄,恰恰说明它对这个环境越适应,为了这些适应它可能付出代价,但也值了。这个时候,极端的条件对它们来说就成了“正常”环境,如果回到“舒服”的地方,代价就突显出来,结果它们要么死掉,要么就会被其他植物欺压。
木本千里光越来越多,果然,不一会儿就来到一条小河。向导拎着空水瓶蹿到河边,咕咚咕咚地灌水毫不含糊,拎起来呈淡黄褐色,仰脖儿就喝。此时恍然大悟,低头看看自己水瓶里剩的淡黄水,早上的谜题终于有解!
C2营地
前方灌丛掩映中现出几座屋顶,那是二号营地(C2)Horombo,海拔3780米,竟建在一片木本千里光林中。相传古时候有个来自Horombo村的背夫看乞力马扎罗好奇,穿着凉鞋就想上去闯。当他走到这里,地上开始有雪。他冷极了,说我回去了。于是此地以他家乡命名。这个故事除了让人们永远记住Horombo村的猛人,也在暗示我们,古时候这里是有雪的啊?
行走笔记:乞力马扎罗(二)高山花海
【营地所在地是一片木本千里光林。】
刚到营地又是瓢泼大雨。在温馨的木屋,大家聚在一起饮奶茶,加拿大人过来攀谈,向我们借充电器,又主动把治疗高山反应的药给头疼难忍的力力。想起早上出发时那队磨磨蹭蹭的俄罗斯人,想必又要享受一把冷水浴。夜晚来到,桌桌铺好烛光晚餐,浪漫气氛中,只是烛台有点蹊跷,掰开一看,原来是一坨土豆上挖了个坑。在之后的几天,我们又充分见识了厨师的想象力,烛台依次变成黄瓜烛台、胡萝卜烛台……没得说,真是“绿色”烛台。 饭后在营地溜达。黑暗中一切反而显得清晰无比。山脚下摩西小镇灯火星星点点,像人间的星空,而天上的星多得混成一片,连星座也分辨不出。
行走笔记:乞力马扎罗(二)高山花海
【清晨,从二号营可以俯瞰茫茫云海。】
早上冷,大风。漱口的时候瞄准水池,一口水吐出去却一滴不落地吹到外边。远方云海全在脚下,就像坐在山的船上腾云驾雾,甲板上用黄石头码出个大大的圆圈,中间一个H,是营救直升机着陆的地方。和脚下的云道了早安再说再见。云上的世界不知有没有天兵天将。不经意间向上看,原来乞力马扎罗山的雪顶已在不知不觉间向我们展示面容。